水中的风筝
\n文/熊怡贤
\n我生长在一个小县城,而小县城坐落在长江边上。这是长江三峡中段的江面,站上城脚江滩的巨石,我能清晰看到对岸山坡一些大树的枝丫。货运的巨轮无休止地出现在这段并不宽阔的江面上,航行的尾桨扰动江水,激起的波浪拍打在岸边的巨石与堤坝上,翻卷成花朵。发动机和汽笛的声音,分别像巨婴的吵闹和嘟哝,混合着湿润的空气,回荡在江水两岸的山林,渐渐消逝在高处的天空。
\n小时候我经常注意这些货轮,放学后常和邱雨跑到堤坝临水的台阶上,看着一艘又一艘巨轮从眼前经过。这些船的样貌,都长得很像,像一只皮鞋,前面长长的,越靠前越窄,只有尾部有一座船岛,每一艘船上都装载着类似沙石状的货物。我到如今也没弄明白这些货物具体是什么。江中航线不是一年四季都很繁忙,总有一段淡季看不到几艘航行的船只,很多停在江湾的货船,一停就是近一个月甚至更久。那时,听大人们说是下游水坝蓄水的缘故。
\n生长在江边的孩子喜欢水,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,但父母总是担心我的安全,叮嘱我少去江边玩水,说城里哪户人家的小孩玩水又被长江收走了。只不过小时候我总是左耳进右耳出,为此不听话挨了不少打骂。但责骂没有影响我对江水的兴致,仍然放学后和小伙伴们去江滩玩耍。
\n小时候的朋友很少有十多年后仍然如旧的,大多数沦落到了互不相识的地步,就像长江的水一样,终究要流走的,我不能说为了留住它将水一把攥进手心,这样它仍然会从我的手里逃跑,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会渐渐忘掉它。但我会感觉到水流过我手心的清凉,以及它带给我的,驱散了盛夏酷热的感觉。
\n和邱雨的友谊倒是个例外金牛速配,一直延续至今。只是另一个和我俩非常要好的A,如今记忆模糊了他的名字。
\nA送过我一只风筝,风筝不大,仅仅是最简单的三角形,上面印着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的条纹,两翼系着几根飘带,后来我便总是带着它,白色的细线被我牢牢攥在手中。风筝见证了我们仨在江滩打闹的时光;见证了每个金光灿烂的午后,江水拍打岸堤的点点浪花;它聆听着多年前的风声,带着那时芬芳而清澈的气息,目送岁岁年年的潮起潮落。随着时间远去,风筝线磨损得纤细、起毛、老旧,直到一个傍晚,我们仨如往日一般在水边奔跑戏耍,风筝突然断了线,飘入水中。我一下子停下脚步,A和邱雨回过头看我,我愣怔一下,接着一个猛子扎进了江水……霞光落在三人的脸上,我满身湿漉地浮出水面,左手将风筝举向天空,A与邱雨站在岸边,对着我哈哈大笑。黄昏的江岸,金黄色的太阳摇摇欲坠,无边无际的天穹被浸润在金色又裹挟着一星半点赤红色的颜料里,这样的场景令我陶醉。
\n邱雨的父亲是个开货船的,就是我前文提到的那种船。因此他的父亲常年在外,一年中很少回来几次。A的母亲在城里开着一家小餐馆,厨艺很好,A经常带我们去他家餐馆蹭饭,阿姨非常热情地欢迎我们,总让我们有空就来。
\n邱雨的父亲每次回来会给他带一块特别的石头,特别之处可能在形状,也可能在颜色,甚或二者兼之,反正一看就很特别,让那时的我们非常羡慕。他也因此有了收集各种好看或者特别的石头的习惯,渐渐地这种习惯传递给了我和A。
\n后来有一天,A提议我们仨找一个隐秘的地方,把收藏的石头都放在一起,看看最终我们会拥有多少这样的宝藏。
\n在一个闷热的下午,我们顶着毒辣的太阳将所有石头埋进江边堤坝角落的一处泥土里。我们深信这个地方足够隐蔽,没有人会打扰我们仨共建专属于我们的宝库。当石头全部埋进泥土的一刻,我无比自豪自己拥有这样一笔规模不小的财富,而且随着时间推进,我们的宝藏还会越来越多,我甚至开始憧憬之后的情形。年幼的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的骄傲与充实。
\n黄昏,江滩,倒影,风筝,石头,以及年幼的三人共同构成了那段纯真无邪的时光肖像。那样的场景像一幅画,无数次在我的脑海和梦境里重现。黄昏的江岸,我们走在潮湿的泥地,踏着快乐而坚定的脚步,把水洼中的水踩得四处飞溅,落日余晖在身后画下三道窄小的影子,长长的,向将要来临的夜晚,抑或是未来的某个清晨延伸。手中的风筝迎着晚霞翩翩起舞,好似整个黄昏里的主角,晚风不再是它舞蹈的动力,而成为了陪衬。它尽情地舞蹈仿佛诉说着这样一段梦幻时光的短暂,它想要在这宝贵的时间里跳跃无数次。但这世间美好往往是当局者迷,人们无法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预料到,从此刻起,时空长河中的这一小段已经开始走向结束。
\n后来的几个月,我们三人不停向“宝库”中埋入各种各样的石头金牛速配,幻想着未来拥有琳琅满目的“宝藏”,随着时间的流逝,这样的幻想滋生得愈发浓烈。
\n一个清晨,A临时缺席了那天的藏宝,于是只有我和邱雨两人前往。A的缺席并没有减少我俩的兴致,我们怀着每个这样的日夜里同样欢乐的心情,带着新的石头准备埋进宝库中。到达宝库所在地时,发现所有石头都消失不见了,震惊和错愕一刹那涌上我们心头,因为我们确信这个地方就是数月以来建立的宝库的位置。我和邱雨在那块泥土里不停地挖掘,想要找到数月来我们为之骄傲的东西,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丝希望,哪怕找到一块曾属于我们的石头,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慰藉。但一切似乎都是徒劳,我们最终能够笃定地说: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宝藏。
\n凉风徐徐吹拂着我的发梢,晨光中的混合气息扑面而来,浓郁的,像山茶花的清香。我们坐在江边石梯上,思绪几乎被一团黏稠的胶水黏住而难以被搅动,以致我无法清晰地思考,但三人帮中我俩与A的关系都没有我俩的关系紧密,因此我们两人不可避免地将怀疑指向A。我和邱雨怀揣相同的想法,而都没有明说,江面闪着金光的波纹,跳跃的金点扰动着我的目光。
\n我习惯在江面上找一条浅浅的、闪着金光的波纹,看它随着地球自转不可逆地流向远方,流向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,被山脊给挡住。我从未想要那一条条闪着金色的波纹从我的视线里溜走,无数次幻想它们能够停留,停留在我发现它们的地方,让我能够好好地欣赏每一个细微事物的美好。但它们不会停留,它们被不可抗拒的外力给带走了,带到远方,随江水跨越千里流进了大海。
\n或许这世间许多事物确有因果,那些消失不见的石头亦是如此,它们出现在一段美好无邪的时光中,它们的消逝也是必然的,是我们成长中具有启迪意义的一环,我们必将通过这样的事情去领悟到人心中的猜疑与贪婪,最终它们的消失代表着那段乌托邦式时光的结束。我们一旦学会了猜疑与贪婪,便难以再回从前。
\n真相是什么我们至今不得而知。或许是巧合,事发后A也几乎没有再和我们一同玩耍,我们也很少再邀请他一起玩。是因为我们很少再邀请A一起,导致A感觉到我们对他莫名其妙地疏远,致使他也不想打破那道怪异的屏障而仅仅是等待我们的邀请,结果却渐渐断了联系,还是因为石头真是A拿走了,他于心有愧不敢直面我们。无论是哪种原因,我们都无法知晓,但A确确实实和我们断了联系,不仅因为似有似无的这件事,还因为他转到另一座更大的城市读书去了。
\n后来我时常想起这件事,或许A什么都没有做但却蒙受了猜疑。江边那块地方本就时常施工,且过往人流不少,甚至江水冲刷都有可能带走那些石头。但这些猜想无法去验证一个已经不能得到答案的问题。
\n时过境迁,许多事物都换了样貌,属于我的儿时的风筝也早就不在我手中。我在那天清晨松开了手中的细线,它仍然舞动着,充满生命,阳光落在它身上,像是流淌的江水。金色而温暖的光点在它背上跳动,附和着它生命的跃动,它飘荡着,它飞向远方,它渐渐完全被我忘记。
\n直到十多年后的某天,我在黄昏的江水中发现它。我再次跃入江水,正如儿时将它捞起一样。
\n作者简介:熊怡贤,19岁,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,某高校大二在读,有散文、诗歌、科幻小说在《新作文·高中版》《中国校园文学》《重庆日报》等期刊报纸上发表。与兄弟合著作品集《跟我见个面》。
\n(原文刊发于《中国校园文学·青年号》2025年第5期)
\n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\n金牛速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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